清明了，田野一派生机，各种不知名的野草挤挤挨挨，蓬勃异常。我们杭嘉湖一带农家有“清明大如年”的说法，因为清明过后农事就要忙起来了，所以清明一定要过好，即要变着法多吃——养精蓄力么。除了小菜烧好一点外，还有吃清明团子、粽子和芽麦团子的习俗。
　　清明团子、粽子现在已经很普遍了，嘉兴五芳斋的粽子旗子已插遍全中国，连青团子也遍布江南一带的大小景点，从南京夫子庙开始到苏州、上海、杭州的大小景点都有得卖，而且是一年四季都有。
　　我要介绍的，却是和青团子同宗但又不一样的、中吃不中看的典型江南农家甜食－芽麦团子。
　　芽麦团子，又叫芽麦塌饼，顾名思义是软塌塌的。清明吃芽麦塌饼的习俗范围很小，就我们这个小县市范围大家都知晓，超出了这个范围，不光是杭州、上海人就不太清楚，恐怕连嘉兴也未必能见着。但最近去西塘，无意中却看见无论大小铺子都有卖的，深感惊讶，估计是旅游开发的结果吧。
　　芽麦塌饼是用糯米和麦芽做成的。我小时侯，在乡下的亲戚家，看见过它的制作过程。
　　那是一个临近清明的星期天，学校不上课，乡下的亲戚邀我去作客。江南的三、四月，正是莺飞草长、风光无限的季节，我家虽然离农村几步之遥，但平常也是泾渭分明，从不出城门一步。尽管那城门是老人们留在印象中的城门，早没了现实中的高大城门，只有几段土埂。到亲戚家已是中饭光景，咸肉烧笋、马兰头笋丝、荞葱炒蛋，草草吃完饭，就等着做团子。
　　一般干这种活主要是家里的婆婆媳妇。馅是豆沙馅，用的是“大红袍”种的赤豆。我乡下的大妈，用一个敞口圆盆和着雪白的糯米粉。和糯米粉讲究用开水烫，如不用开水烫，那粉就是散散的捏不拢。这点跟做馒头和面不一样。米粉里还加了抄熟的草头（一种野生植物，象荠菜）增加粘性和颜色。这样和出的粉团颜色是浅绿色的，闻起来有一股淡淡的清香。
　　米粉和好后，还要加入关键的一样东西，即麦芽粉。麦芽粉是将小麦发了芽后，再晒干磨成粉。放麦芽粉是一件技术活，多了那米粉就变得软得提了不起来，没法成型。少了，那塌饼就没有那种特殊的甜味和香味。所以，这项工作是要在老奶奶的指导下完成的。大妈根据指示，一点点加入麦芽粉，最后软硬合适了，就把他揪成一个个团子胚子，再放入豆沙馅，做成一个个扁扁的饼，估计武大郎卖的炊饼也是如此形状的吧。
　　饼一个个围成圈排在竹匾里，就等着下锅。这芽麦团子虽然长在农家，可一点不含糊，更细的活在后头伺候。我帮着乡下奶奶烧火，用的是稻草和豆桔梗，千万不能用桑树拳头（柴），因为前者是软柴，后者是硬柴，硬柴是用来烧蹄膀和全鸡全鸭的。这烧火也要技术，要根据上灶的情况随时调整火力大小。
　　大妈先在大铁锅里放少许菜油，再小心翼翼地把塌饼一个个贴在锅里，和北方贴饼子有点相似。油滋滋地响，香味就一阵阵出来，一会再翻个个，到饼子呈焦黄色时。就用用预先泡好的糖水，漫漫地淋在饼的周围。再在饼的上面撒上少许芝麻，这时的火一直不停，但必须是小火，直到饼铲起来有拉丝，塌饼就可以出锅了。
　　做好的塌饼颜色一点也不好看，是黑绿色，形状也不好看，软塌塌地。但吃起来那个味道是真叫好，绵绵的，香香的，甜甜的。那种甜，因为掺了麦芽，很独特，是一种带有鲜味的甜。一锅又锅，每家往往要做上好几百个。弄得烧火的满头灰朴朴，上灶的满头是大汗。但大家都很开心，当然在雾气腾腾的厨房内最开心的是小孩，在底下跑来跑去，等着享受美食。
　　做好后的芽麦塌饼可以放上一星期，不会裂开，也不会坏掉。饼一般在清明的前两天做好，做好后，就开始给隔壁邻居和十乡八里的农村亲戚人家送饼，这是老规矩。如果哪年不送，那么这门亲戚就要断掉了。还送到城里的亲戚家，同时送去的还有粽子和清明团子。在年货吃得差不多的季节里，城里人看到如此绿色食品，自然大受欢迎。回来时，蓝子里就换成了用老草纸包的麻酥糖之类的城里点心，富裕的人家还送同去的小孩几颗上海奶油糖或几只小苹果，那可是稀罕之物，回到村里，小孩会显摆很久很久。
　　从唐朝起，清明前一天被称为寒食节，三天内不准生火做饭，禁烟火，吃冷食。春燕凌空，正是万物新生的季节，于是乡村巧妇感自然之盛而为之，借柔软的粉团，采时鲜之物事，藉灵巧的双手，做出了各色点心。
　　据说，芽麦塌饼在我们这一带是从明时兴起的，那时倭寇进犯江浙沿海一带，守防的官兵奋起还击，老百姓就给前线的官兵做了干粮送去。因为在冷热交替、咋暖还寒的春天易于存放，又因为味道不错，绵软便于三、两口下咽（在军情紧急的情况下很要紧的），所以塌饼承担了此重任，后来就传了下来。究竟什么起因，我也没细细考证，可能有误。
　　但因为塌饼实在太软，不好搬来搬去的，就只能在十几里地的范围靠人用蓝子运送。又实在是因为难看，黑不溜秋的，所以难登大雅之堂。始终在有限的范围兴盛着。
　　初中时，我所在学校有一个杭大毕业的英语老师，是从省城杭州来的，打小吃的是杭式、苏式点心（据说父亲是照相馆小老板）。有同学英语学不好，就贿赂他，给他送了甜麦塌饼，他一见这黑不溜秋的一摊，吓了一跳说：“这，这是什么东西？是烂猫污不成？”后来知道了是地方清明甜食，就欣然吃了，VERY VERY GOOD！从此爱得不行。但也成了同学的笑料，背地就叫他“烂猫污”，并一届一届的传了下去，我是从学姐那里知道的。
　　现在，无论是城里人还是乡下人对芽麦塌饼之类的兴趣已逐渐减弱，因为现时美食太多了，还因为它重油重糖，不符合健康吃法，更因为现在人们肚子不常饥饿，吃饭追求吃好，吃新鲜，传统的美食因不合时宜自然会慢慢消亡。况且乡下的年轻人已没有人愿意学习做饼的手艺，不是难，而是嫌麻烦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