山西太原好像没什么可以让人经常挂在嘴边的名小吃,如果非说有,那就应该非“头脑”莫属,但头脑好像不应该是小吃,是什么,不大好说,因为只有早上才能去“清和元”吃到头脑,好像它又应该是早餐的一种。这么说,也像是不太准确,如果说它是正餐中的一种就更不准确。关于头脑,有一种说法,说是傅山先生为其母亲年迈而特别创制“头脑”,此说显然立不住脚,因为《金瓶梅》中早已经写到了头脑,第几回记不清了,写西门庆和应伯爵一大早就赶着去吃头脑。《水浒》中也有有关“头脑”的文字——“去赶碗头脑——”。赶着去吃这碗头脑的人是《水浒》中的小角色李小二。
头脑好吃吗?我身边吃过的人说好说坏不一,总之是爱吃的说好,不爱吃的说不好。不过是那么一块儿半肥不瘦的羊肉,还有藕段和长山药,吃的时候再加一碟子腌韭菜。“清和元”的韭菜腌法很奇怪,是整根整根腌,粗楞楞的韭菜一碟子顶好也只有两三根,但也没见过谁嫌少再要,是太咸,用筷子把一整根韭菜挑起来送到嘴里,这时候你最好不要跟人家说话,要等人家把韭菜咬断,而一下子要把那腌韭菜咬断也绝非易事,所以只见人们在那里吃,很少见有人边吃边说话,吃头脑一般都在冬季的大清早,这时辰也不是说话的正时候。那次赶到桥头街“清和元”吃头脑,天才亮,一派雪意朦胧,店里黑乎乎的很暗,好像看到山西老作家孙谦也在座,手边像是还有一杯酒,后来才知道此老吃头脑喜欢佐以一杯黄酒。太原的黄酒不好喝,盖因为其太甜。山西的黄酒大多都甜,平遥黄酒也一样,再往北,一路下去,代县的黄酒也甜!但做黄酒鸭子,我以为非这种黄酒不可,绍兴酒虽好,但要是做黄酒鸭子肯定就比不上山西的老黄酒。正宗的头脑吃法就是要有一杯温过的黄酒在旁边,冬天,下着雪,热热乎乎地喝黄酒吃头脑,真是很好。没见过有谁要在夏天吃头脑,头脑是冬天的佳物,从白露开卖到立春收场。想再吃,得等来年。
京剧里像是有一出戏叫《八珍汤》,戏文里说的“八珍汤”就是“头脑”。羊肉、羊髓、酒糟、煨面、藕根、黄芪再加上良姜统称八珍。
八珍汤由来已久,所以说,此名物绝不会是傅山先生首创。而“清和元”门头上挂的那块匾却相传是傅山先生所书,三个大字“清和元”,引首四小字:“杂割头脑”。接起来念便是“杂割头脑清和元”。在文字狱此起彼伏的清代,真让人不敢相信这样的匾是傅山先生所为,如果是傅山先生三十九岁前所书,或可说下去,但也不对,其时明朝尚未灭亡,何以言“清”哉?若是傅山先生三十九岁后所书,此匾怎么挂得出?若此匾果真是傅山先生所书,傅先生也真算是命大,躲过清代的文字狱不是一件容易事。但更可能的是人们出于对傅山先生的景仰,硬把这事派给他,美好的传说最好不要参破,历史总是不如传说美丽,且让它美丽下去。清代有名的文字狱之一的“清风不识字,何事乱翻书。”只一“清”字,一时带害多少无辜。“杂割头脑清和元”七个字,是字字锋芒!现在搁嘴里念念,还是满嘴峥嵘!
山东地面也有头脑,但配方像是和太原“清和元”的头脑不一样,少了“黄芪”和“良姜”这两样。有人建议对太原头脑进行改良,其用心良苦,为使头脑能够大行其道也,让人们能在炎炎夏季也喝那么一两口,想法是好的,但我以为头脑如能改良到夏天都能让人捧之啜之,那就不是头脑了。头脑就是要人们在冬季领略那厚稠的一碗,又热又稠,再加上帽盒儿和黄酒。
不改良也罢,不创新也罢,新未必就好,旧未必就不好。读书越四十年,阅世情越四十年,我才明白好东西原不是能以“新、旧”二字判断。多少年来我们丢掉的好东西太多,相对新而言,有时候,我们不妨守旧。
再说头脑,如果吃头脑而非要再喝那么一点点酒的话,我以为,清和元头脑和竹叶青酒才算绝配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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